城市历历在望。日头已高,照得玻璃幕墙一片白茫茫。原野莽莽榛榛,从这头到那头还隔着那么多杂草荆棘,都含着昨夜的露水。

现在,有必要考虑一些问题了。

我停下脚步,回头望向小萼,她的神情捉摸不定。我说:


(资料图)

“就走到这里吧,我们回去。”

她歪了歪头,我继续说,你明明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,不对吗?你明明知道那首歌的,为什么还要一路跟我一起走到这?你又为什么对我讲,你知道红波在哪里?你明明知道,红波并不存在——操,你干嘛不说话?

我从怀中掏出铁罐,青焰继续烧在其中。那首歌唱的,从来只有“绿色是火”。它从未讲过红波,一个字都没有提过。世界本该在我找到青焰的那一刻就恢复原貌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编出红波,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里。

可小萼还在走。

我追。

我推开齐腰高的草,问,你为什么还在走,为什么?你到底是谁?我回忆起我们相遇时,我万念俱灰,就回到青红中学,却无意间为一片莹莹绿光吸引,当我走到它的面前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,我那踏破铁鞋无觅处的青焰正蜷在老樟树下,烧着跃动着。我把它舀起来,小萼就是在这时出现的。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我的身后,对我说,你也来找青焰吗?现在想来,那几乎一场梦境。为什么,为什么你三言两语就决定与我同行?为什么你知道那么多,知道我所找的青焰意味着什么,还知道红波位于何处?

你又怎么会出现在青红中学的废墟之中?你,是属于那里的不依不饶的一个幻影么?

我踩过干枯的树枝,问,后来你与我一起出发,为什么你表现得那么单纯,那么蠢,就像一个还在校园里没出来的学生?大劫之后那么久,就是猪都进化成凶猛的畜生,你为什么还是那副样子?为什么?我们在一起又走了那么远,向导都不免葬身狼腹,你又为什么毫发未损?他们说,死人是无法死去两次的,难道你不过是一具尸体吗?他妈的你到底是谁说话呀!

我揪住她的领口,对着她喊出了最后一句话。她笑了笑,冲出了荆棘与高草丛的怀抱。我紧随其后,跟着踏上马路。她跑不过我,我再次扯住她的衣角,她终于回过头,一股脑说道:

“也许歌中原本没有红波,然而当你说出你要找红波时,这一切就改变了。歌中没有小镇,没有森林,也没有我颈上的蛛丝,然而它们依旧出现。在怪事迭生的大劫之后,你没有感觉到它们的怪异吧?然而它们的怪异与大劫的怪异截然不同,前者如陷阱,后者如屠场。

“你问我是谁,那么我来自青红中学。我在那里度过了两年时光,也目睹了好友的惨死。那之后我一直待在校园之中,直到大劫将校园一砖一瓦地侵蚀,直到校园不再。这就是我的故事,仅此而已。”

我松开手,她的面容由高深莫测再度冷漠,而且怯懦。我无暇再顾及她,弯下腰开始流汗,开始战栗,因为锁在我的颅中的回忆试图破壳而出。它冲击着敲打着我的颅骨,自内,也许只是因为小萼的话语。

汽车的喇叭声。

当我抬起头,小萼已经远去。我正置身城市之中,万千高楼俯视着我,使我一阵腿软;飞速驶来的汽车,毫无停下的痕迹。

我立于马路中央,车水马龙。它们或圆润或方正的车头,一遍遍地穿过我的身躯,并直直地驶向远方。

我横渡马路,连续不断的车流恰似一条大河。小萼不知所踪,下一步究竟要走向何方,我不知道。我十分懊恼地走在街道上,依旧背着包,提着刀。行人来往不断,却无人驻足。我于是品味到,这座都市有多么的庞大。

一只机器人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
“您好,美丽的女士!希望马路上的全息投影并未使您受惊,欢迎来到欢乐之都!我是您的导游,请允许我为您效劳!”它用中性流畅,且慷慨激昂的人声向我问好。

我环顾四周,问,今年是多少年?

“公历28766455年,大劫历355年,同时也是欢乐历元年!”

我眼前一黑,你这说的是什么?

“时间呀!大劫之后,时间随意流淌,自然就造就了如此奇观。可是在欢乐之都,我们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,每一年都是欢乐历元年!我们立足于此时此刻,服务全体大劫受害者,以欢乐抚平伤痛、以安逸消除不安。无论你所需要的是物质——无论你需要美食还是华衣,广宅还是豪车——还是精神——无论你需要亲情还是爱情,权力还是荣耀。我们都可以使你飨足。”它边说边在空中调出投影,铺张数以千计的海报。“时下最为新潮的产品,与一头蛇颈龙-蟑螂-绿藻兽共度蜜月,而你所需要的不过是——”

我实在难以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场景,匆忙打断道:“你有看见一个和我一样,从外面来的女孩吗?”

机器人顿时面露沮丧,“女士,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封建——她正在迎新电影院,我可以为您引路。”

我感到恼火,而且气馁。

电影院中一片漆黑,我试图在纵横数百米的观众席中找到小萼,却被一把摁住。“电影即将开始,请您回到自己的座位,以免遮挡他人视线。”还是那个小机器人,此时冷漠,带有极不相称的威严。我无可奈何地坐下,发现座椅竟生机勃勃,我刚一挨到表面,就被伸出的触手拖到座位深处,向后半卧,紧贴椅背。当我试图起身,椅子的束缚就愈加柔软而且有力,舒适而且阴险。

“你这算██的欢乐之都,快██放██出来——”我无力地喊叫,发现自己的嘴唇开合无声,而且莫名空洞,似乎有什么我本该想起的词语。

“请您稍安勿躁,电影就要开始了!”机器人再次恢复它欢乐的语调,“一看完这部电影,您就正式成为欢乐之都的居民了!”

这时,掌声雷动,白光乍起——

(持续约十秒的静止画面。画面主体为一盾形徽饰,上书欢乐之都,字体难以辨识。背景为一近未来城市俯瞰图,经滤镜处理使得色彩饱和度显著提升,推测为所谓“欢乐之都”。)

(画面淡出)

(一个男子的侧脸特写,无法辨认其外貌,但给观影者以“英俊”“坚毅”“潇洒”的形象。汗水自男子鼻梁流下,男子将点燃的香烟衔入口中。背景为飞船舱壁,浅蓝色调、金属光泽)

男主我没有名字。如果你非要给我找个名号,那么在江湖上,他们都叫我裸奇点

(电影院中观众的欢呼,持续约三十秒。)

男主当我看见飞船上的尸体,我就意识到,这一切并不简单。有人在搞事情,也许他们已经知道我弄丢了自己的名字。尸体属于一个女子,我同样不记得她是谁。我猜有一天我会为她痛不欲生吧,但不是现在。(停顿约五秒)飞船上有些客人。

(特写镜头结束。俯视视角,裸奇点位于画面左下角,自腰间掏出一把左轮手枪。同时位于画面右上方的舱室门轰然破开,碎锣号、排箫鸣。慢动作,裸奇点连续扣下三次扳机,同时舱门处冲出一个身着白色道服的壮汉与两条机械狗,射出红色激光。画面暂停三秒,座椅为观影者注射适量肾上腺素,确保观影者心率达到预期。一束激光射穿裸奇点的右肩,另两束则击偏,在裸奇点的身后引发爆炸。出现黑色烟雾。此时,裸奇点的子弹亦击中目标。一颗子弹打在壮汉的腹部,另两颗则打中舱门碎片,使之飞向来袭者。机械狗被切成两半,碎片继续飞行,同时黑色烟雾覆盖整个视野。黑色转场。)

(仰视视角,裸奇点自烟雾中走出,在扶正礼帽的同时嘴角显出笑意。)

男主落木道长所谓“无人能破”的机关,看来不过如此。呵,让我想想,谁那么不想我去华山?比邻星人,还是天狼星人?

男主我本不想杀你的,可谁叫舱门那么结实呢?就算他们能把你救活,你的腿也废了——那就祝你给阎王爷留个好印象。

(枪响声)

(电影名淡入:寻名)

(华山星上的一家酒肆。特写:红纸灯笼包着一个微型托卡马克磁环流装置,雅间之内只一张红木方桌,桌上一碟花生米,一碟去骨凤爪。一瓶半空的银河系热销黑雪牌多巴胺威士忌,灌满两个巴掌大的青瓷破碗。两只手端碗相碰,一只棱角分明,一只白皙细腻。)

男主你不是捕快。

女主你就知道?

男主捕快可没有这么多弯弯绕,木枷一锁即刻走人即是。你是天门二星人。

女主这又如何见得?你就不怕我蓦地起身,给你木枷一锁?你手上的人命,不下三位数吧?

男主武林中人,说话是懂得分寸的。你是蝄像大侠的小女儿。

女主也罢,阁下果然名不虚传。我来,是想请你办一件事。

男主你说。

女主我知道,你来华山并不仅仅是为了论剑。你在找些东西——我便不挑明了——我要你杀一个人,一个天狼星人,他与你要找的东西密切相关。

(特写镜头:裸奇点的瞳孔即刻紧缩。笛声起。)

女主这是他的名字。(从袋中掏出一片竹简,压在桌上,推前去。)

男主看我心情吧。(将竹简收入囊中,并未掀开)蝄像大侠的小女儿,竟要杀一个天狼星人,有意思。你练过地月系的葵花点射手,这就更有意思了。

女主我们只谈交易,余事勿再多言。(从怀中掏出一把微型冲锋枪)你也看出来了,我多少还是有些家学的——在其他方面。

(裸奇点慢条斯理地取出香烟,衔住,点着,随后对着枪口吐出一个烟圈。当烟圈消散,他也不知所踪。风吹过,楼外黄叶萧萧而落。)

(我被困在座椅之中,牢牢缚住。想吐。)

(电影院中一片漆黑,没有人声。)

(等待。)

男主我并没有想到过。

(裸奇点将竹简举到眼前,深吸一口气)

男主我就是这样得知自己的名字的。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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